的卢 作品

第 79 章

第八十二章:

“世子妃在…听澜院。”小厮垂着头,低声作答。

过了许久,头顶落下的嗓音听起来好像更低了,“她没受伤吧?”

?小厮打起精神提心吊胆的答话,说没有。

裴闻低低嗯了两声,手指轻蜷,半晌之后,男人用沙哑的嗓音接着问:“我睡了几天?”

“您睡了三天。”

三天,不算太久。

裴闻没有问姜云岁有没有来看过他,她一贯胆子小,看见血都要做好久的噩梦,何况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晕在了她的跟前,她吓得不敢过来也是正常的。

裴闻这样默默地想着,好像真的开解了自己。

可是胸腔还是闷得喘不过气,喉咙堵得厉害,忽然间他弯腰咳了起来,嗓子疼得像是被剖开了似的,声音也是一声比一声嘶哑。

他咳出了一些血,又若无其事的抿去,反而将跪在地上的小厮给吓坏了。下意识又想去叫大夫。

裴闻抬了抬手,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只有唇角抿着的鲜红让他看起来稍稍有些气色,原本清俊精致的脸庞看起来多了几分阴翳的美、

伤口因为刚才这点动作又有些轻微的撕裂。

血水轻易浸透了里衣。

身体上的痛楚,于裴闻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这点伤对他也不算什么。

心里窒息般的闷痛才让他难以承受,就像有一根锋利的线横过心脏,割出鲜血淋漓的伤,密密麻麻落下来的都是血。

侯夫人听闻儿子醒了,连午膳都顾不得用,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看见真的醒了才放下了心,她眼里蓄着泪,这三天她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出了什么事,真的叫她受不了。

“你可有哪里还不舒服?”

“没有。”裴闻的脸色看着与寻常差不多,哪怕重伤醒来,脸上还是淡淡的样子,“母亲,让您担心了。”

侯夫人这几日夜不能寐,心里不定。

她叹了叹气,“你先好生休养,你父亲已经派人去查了。”

裴闻沉默了一下,“嗯。”

那些死士显然是冲着姜云岁去的,似乎也不打算伤害她,对其他人倒是下了死手。

与其说是害命,更像是挟持。

要把她给绑了。

裴闻思考了半晌,也并不是毫无头绪,甚至心中已有了几个怀疑的人。

要猜也不能猜。

只是多少有些诧异罢了。

“岁岁这几天…”侯夫人张了这个口,却也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儿女情长,外人指点不得。

裴闻打断了母亲的话,“她可有被吓着?”

说着他又垂下了眼皮,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侯夫人默了几许, 她说:“她是被吓到了, 睡了两天才缓过来,所以才…”

才没有来看他。

裴闻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点点头,嘱咐母亲:“记得叫人看着她喝安神汤。”

做噩梦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的身体又不好,总是容易生病。

睡不好觉,精神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稍有不慎就会得伤寒。

对旁人而言风寒不算什么病症,她却要难受好些天的。

侯夫人也不知能说什么了。

裴闻是个知冷知热的,岁岁却不是。

她不禁回想起以前的事情,若是说岁岁一点儿都不曾对裴闻动情,她是不信的。

裴闻醒来之后,姜云岁反反复复纠结了许久,要不要去看看他?

怎么说他也是为了自己才受的伤,不去看他也不好,可是看见了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干巴巴问他疼不疼?

肯定是疼的。

她小时候不小心被石头划破了手指都觉得好疼,泪花都能在睫毛挂上许久,更不用说被人用锋利的箭射穿了胸口。

姜云岁如此纠结了半个时辰,一拖再拖,等到了天黑她也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只是叫人往那边送了些药。

夜里,她有点睡不着觉,喝完宜春送来的安神汤还是睡不着。

她坐在床上,脸上有些茫然,“宜春。”

“郡主,怎么了?”

“要不然明天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小姑娘皱着眉,像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她说着又安慰自己:“我也不能当个忘恩负义的人,怎么说他也帮我挡了一箭。”

宜春看出了郡主脸上的纠结,想了想便说:“郡主您想去就去吧,总不能一辈子都躲着不见。”

姜云岁不愿承认,“我没有躲着他。”

不过三天过去了。

姜云岁还是想不出谁要来害她,皇后总不能如此明目张胆派人来杀了她,而且姜云岁也想明白了,皇后要对她下毒,似乎是想要用她的性命来威胁裴闻。

皇后当真糊涂。

她哪有那么重要呢?

朝政之事,裴闻不会为了任何人妥协。

除了皇后,还有谁能养得起死士?

姜云岁自幼就与人为善,从不会主动对人交恶,肯定不是她的仇家,八成又是冲着裴闻来的。

姜云岁觉着当裴闻的妻子也好生让人心累,不仅要处处都被他管着,还要时时刻刻防着明枪暗箭。

她回过神来,蒙起被子,“我睡了。”

宜春将烛火吹灭,安安静静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姜云岁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她趴在裴闻的背上,圈着他的脖子,因为怕冷就把脸藏在他的背后,紧紧贴着少年身上暖和的衣领。

她那时怕冷,却又爱美。

总觉得身上这件斗篷没有岑澜的那件好看, 可她便是有不满也只会小声嘀嘀咕咕, 舍不下脸皮去讨要。

“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没什么。”

“我听见。”

“你骗人。”

她说的那样小声,他怎么会听得见呢?

少年似乎轻轻的笑了声,她忍不住仰起小脸,乌黑的眼珠直愣愣拦着他的侧脸,心尖似乎一颤,落在眉间的雪好似都没那么冷了。

“我没骗人。”

“噢。”

“你说你也想要一个火狐斗篷。”

妍丽的火红,在冰天雪地里确实好看。

兜帽上那圈雪白色的狐狸毛也衬着雪景。

大雪纷飞,一时只听得见靴子碾过积雪的声音。

她怕自己掉下去,忍不住圈紧了他的脖子,小声为自己辩解:“好看。”

不是因为别人有的她也想要。

而只是因为好看。

少年的双手托着她的腿弯,“听见了,过几天才能去围猎。”

她忍不住翘起唇角,“那我的会和岑澜的一样好看吗?”

隔了许久,少年嗓音清润,却又莫名能让人信服,“会比她的还好看。”

这些梦将她拖回了陈年旧事。

姜云岁感觉自己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所以上一世小时候发生过的那些事,她总是没那么容易想起来,之前母亲和她说的时候,她还不太愿意承认。

好像的确…

她和裴闻曾经是很亲近过的。

后来为什么会那么怕他呢?明明一开始她没有那么怨恨他,明明上辈子她也是想过…如果他还肯好好待她,她也愿意同他过一辈子。

可是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不珍惜她,给她的只有无止尽的索取,和看不到尽头的囚禁。

把她关起来,谁也不让她见。

那样遭践她。

姜云岁醒来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脸上什么时候都是泪也没发现,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潮湿。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好在眼睛看起来不肿。

院子外,底下人又忙着在张贴新的窗花。

忙忙碌碌的,原是快立冬了。

宜春在她耳边念叨着立冬该吃饺子,她坐在镜子前望着眼睛红红的自己,心里又想到了别处去。

立冬这天是阮洵期的生辰。

他以前和她说过,小时候家境贫寒,便是过生也只有一碗素面可以吃。

母亲会用绣一个带福字的荷包送给他,就当生辰礼了。

姜云岁忽然叫宜春将她存金银的小箱子拿了出来,里面还有些很漂亮的首饰,这些东西送给他也不像话,可是她不会绣活。

绣不出活灵活现的飞禽,也绣不好福字。

姜云岁放下金银,看向身后的人,“宜春,你教我绣一个荷包吧。”

郡主不太会做针线活, 也不喜欢。

还是头一次开口让她教她。

宜春以为郡主这是想要报答世子, 想了想便点头应了下来。

过了晌午,姜云岁才慢吞吞的去裴闻养伤的院子去找他,周述守在门外,看见她的时候似乎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不过他既然没有开口,姜云岁就不会主动去问。

屋子里浓郁的药味闻起来都让人觉得苦涩。

裴闻已经能下床了,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坐在窗边,阳光均匀落在男人精致的面庞,五官立体深刻,轮廓好似又清瘦了几分,低垂眼睫,透着几分凌厉的美色。

他很好看。

姜云岁在门边停了停,随后缓缓走了过去,“我听说你醒了,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一路上,姜云岁也只酝酿出这一句话。

裴闻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朝她望了过去,瞳色漆黑,眼神深深,看不穿也看不透,他轻声吐字:“疼。”

姜云岁的嗓子忽然有点涩,她也知道应该是很疼的。

大夫那儿不都有止疼药吗?就像麻沸散,敷在伤口上就没什么感觉了。

“你没吃药吗?”

“吃了。”裴闻对她招了招手,她气色红润,这两天过得应当很好,默了几秒,他接着说:“吃了药还是会疼。”

姜云岁也不知该怎么办,她不是大夫。

她挪着步子走到他面前,被他捉住手腕往前扯了扯,她差点要撞倒他身上,近在咫尺,都能将他身上的药香闻得清清楚楚。

清冽的、好闻的,像是一卷铺开的书墨。

徐徐漾开,带着点苦涩的味道没入鼻尖。

姜云岁顾忌他的伤,便没有推开他。

裴闻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任谁夜夜梦见自己的妻子死在自己的面前,都会被逼疯,会变得敏感又暴躁。

他的指腹轻轻落在她的唇角,又施了点力道碾过她的柔唇,想要擦干净那并不存在的血迹。

直到小姑娘怯怯的说了声痛,他才回过神来,男人的长指却又不受控制的作乱。

漫不经心探入她的舌尖,涎水沾染指尖。

暧昧的叫人红了脸。

姜云岁推开了他,有点生气,“你做什么?”

裴闻看见她离自己这么远,眼神暗了暗,又将她扯了回来,“刚才是我失控了。”

姜云岁低着头也不说话,没再这儿待多久便回了听澜院。

连着几日,姜云岁也没有再去见过裴闻。

她忙着和宜春学着绣荷包,她手笨,怎么也学不会,好几次都被针头戳了手指,戳出了几个血泡。

裴闻还在养伤,虽然没来她这儿,她的一举一动倒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得知她最近对绣活感兴趣,也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做的荷包,果真,立冬还没过去几日,姜云岁就打算出门。

好似临时清醒过来,马车停在阮洵期家后门的那个小巷口,又折返了回来。

不管怎么样,她其实不都该再去打扰阮洵期。

更不该越线。

姜云岁把自己好不容易绣成的荷包收了起来,锁进了柜子里,这辈子都不打算拿出来了。

裴闻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不在乎他的伤势,却还牢牢记着别人的生辰。

裴闻又咳了起来,伤势没好全,每次咳嗽都会牵扯到胸口的伤,撕裂般的痛还不如心里那阵麻木。

她昨天还去别院看了那个被划伤了脸的奴仆,一个认识了没几个月的奴仆都能让她记挂这许久。

偏偏她就是能对他的死活视若无睹。

裴闻也不觉得心寒,他只是很难过。

倒是很多年没有这么难过的,自以为心若顽石,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难过,原来还是尝到了心如刀割的滋味。

母亲说他是作茧自缚。

裴闻并不承认。

当初若他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只会比现在更后悔,更加的生不如死。

裴闻赋闲在家养伤,期间来了几人探望。

宋砚璟和赵景淮他们几个人好想提前约好了一样,大雪过后的第二天便来上门探望。

宋砚璟的目光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不动声色收回眸光,“外头传的谣言,好像都以为你要死了。”

裴闻低低咳嗽了几声,男人抬眸,一双眼盯着他看了几许,“让你失望了。”

宋砚璟默不作声,过了会儿,忽的笑起来,“谈不上失望。”

本就不是为了要他的命。

不过是意料之外的结果。

赵景淮和纪南都没听明白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尤其是赵景淮心里根本不在这儿,方才扫了一圈,也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便丧失了大部分的兴趣,连寒暄都懒得同裴闻寒暄。

他将她守的很严。

平日出门,明里暗里护着她的人不在少数。

赵景淮平时想要和她说句话,比从前还要难。不过设身处地而想,他若是娶了她,指不定比裴闻还要谨慎。

纪南听着两人打哑谜,总觉得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你可有查到是谁下的手?”

裴闻抿了下唇,语气淡淡:“已经有了些眉目。”

纪南啧了声,问道:“宫里的人做的?”

应该也不会。

他们没这个胆子。

除非真的不怕裴闻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一脚将姜家的人踹下龙椅也不是不可能的。

天子无能,手里也没有兵权。

更没有能为他所用之人。

将军府自是向着朝臣,裴闻的舅舅也是手握重兵,在军中颇有威名。

但凡宫里的人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去激怒裴闻,而是接着老老实实坐在龙椅上当他们的摆设。

“不是。”

“那是谁?”

“不重要了。” 裴闻意有所指,冷冷淡淡地说:“不论是谁,只此一次。”

再有下回,他不留情面。

气氛莫名有些冷凝。

姜云岁正巧有事要找裴闻商量,不然她不会主动来他的地盘,一进屋子才察觉到不对劲。

骤然面对这么多人,她还有些不习惯。

尤其是这几个人的目光一个接着一个朝她钉了过来,更是害得她心里不安。

纪南默了默,随后客气同她打了招呼,“郡主。”

他是不会开口叫她世子妃的。

少女一袭水粉色的衫裙,腰肢纤细,身形窈窕。

站在盈盈的阳光下,精致的眉眼间蕴着几分浓郁的书卷气,文静柔和,纯真又不失娇媚。

也不知是被晒得,还是天生就气色好。

面颊红润,白里透粉。

像熟透了的蜜桃。

赵景淮方才那点失落刹时消散,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随即将自己带过来的礼送了上来。

都是几样补身体的药材。

男女皆可服用。

还有他今年围猎时得来的一张纯白色的狐狸皮毛,用来给她做衣裳一定很漂亮。

宋砚璟冷眼看着赵景淮献殷勤,虽说明面上都是赠给裴闻的礼物,真正想用到谁身上,他们心知肚明。

裴闻淡然收下,随后让管事送到了库房里。

当然,这辈子都不打算拿出来用。

兴许转身就叫人给烧了。

这么多人,姜云岁想说的事情都不太方便说了。

裴闻也不喜欢她这般在他们面前抛头露面,她今日打扮的很漂亮,发间簪花,莹润的面色像是特意抹了脂粉,柔唇沁着水润的光泽,鼻尖红红的,眼睛水水的。

特别招人喜欢。

裴闻说:“你先回去吧,我晚些时辰再去找你。”

姜云岁本来就是要走的,但听见他赶自己走,还是会不高兴。

她来了气,往前走了两步:“不用如此麻烦,我说完了就走。”

宋砚璟盯着她气得发红的脸,目光寸寸往下,落在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他的牙齿忽然有点痒,很想咬一口尝尝,吞下她的血。

最好和她的血肉都烂在一块儿。

宋砚璟眼神微暗,很快就恢复如常,什么变化都看不出来。

赵景淮觉得她生气都比别人好看,生动却又骄纵,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儿,好骗又难哄。

他蹙着眉,依然想不通。

为什么她情愿嫁给亲口说过不喜欢的裴闻,当初却不愿意答应他的提亲。

比起裴闻,他也不差。

赵景淮越想越不甘心,甚至觉得她这样好不公平。

他每年都能给她猎一些好的料子,还能教她骑马,她想去哪儿都能带她去,他哪点不好呢?

母亲说是他太凶,茹毛饮血。

可是行军打仗之人,哪有不凶的?

裴闻松了口:“那你说吧。”

少女启唇,“我先前买的那个奴仆,你让他从别院回来吧,他在那边与别人合不来,总是打架,被人欺负。”

到底是她买来的人,看不过眼他被人这样欺负。

裴闻脸色平静,这种平静却不是什么好征兆,“他在侯府就不会同别人打架了吗?”

姜云岁想了想,“我看着他,他不敢的。”

听她的话,还打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裴闻被她的话气得肋骨都疼,伤口好像又裂开出了血,他脸色苍白,抿直了唇角,“你若是不怕他死,就把人带回来。”

姜云岁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和他吵架。

眼圈红了红,转身就走。

用午膳的时候,姜云岁的眼睛都还是红的。

宋砚璟他们留下了一并用了个午膳,席间裴闻的不耐,几乎是到了头,用过午膳,他就一点儿都不客气,“我今日身体不适,周述,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