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裴闻去拿了膏药来给她涂抹,她脚踝上蹭出来的伤算不上太严重,姜云岁有点破罐破摔被他捏着脚踝,先前被他关起来的那几天,除了最后一步,倒是什么做过了。
不剩几分清白了。
涂完了伤药,裴闻握着她的脚,又帮她穿好了袜子。
他深深看了一眼她,“我们今日就启程,回京。”
姜云岁知道被他找到的时候肯定就要回去,只是没想到他如此心切,半日都等不得。
她好不容易才习惯了在苏州的日子。
想到回京就难受。
“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我回去岂不是诈尸?我要怎么交代?”
她还以为人人都知道万福禅寺那场大火,都以为她早就葬身火海了。
裴闻冷笑了声,“是啊,都当你死了。”
他拢着她的小脸,平静的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怨气,“你就扮作我身边的小丫鬟,跟着我回去。”
姜云岁气得不行:“我不要当你的丫鬟。”
她对上裴闻颇有怨气的双眸,声音小了点,“我做不来端茶倒水的活,而且我总不能这辈子都当你的丫鬟。”
裴闻还是冷笑,“都能狠下心当自己这辈子死了,怎么不能当我一辈子的丫鬟?”
淡淡的话语里平白带着点难以消解的阴阳怪气,好像还在为她假死的事情而耿耿于怀。
他见她唇干舌燥,端起茶杯往她口中渡了水,继而心平气和地说:“到时候你就只能日日待在我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姜云岁辨不出裴闻说的话是真还是吓唬她的。
可死而复生确实听着就惊世骇俗。
她低头,眼眶红了红,轻声嘀咕:“我不要这样。”
裴闻看她害怕得紧,是又恨又心疼,他也差点以为她真的死了。
一把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下。
连灰烬都被第二日的阴雨浇得透湿。
裴闻气还没消,收紧了搂着她的力道,“给你新起个什么名字好?”
姜云岁忍了忍,“他们都见过我,看见我的脸就会知道我没死。”
裴闻淡淡嗯了声,堵住了她的话:“这世上总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姜云岁不想再同裴闻白费唇舌,她只觉得自己被他勒得好难受,落在她腰上的那双手,圈紧的力气,叫她透不过气来。
来时的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
裴闻抱着她出了门,深秋萧瑟,寒意森森,他用斗篷将她捂得严严实实,宽松的兜帽几乎遮住了她整张脸。
姜云岁忍不住拿下了兜帽,眼前模糊的视线瞬间清明了起来。
她被抱进了宽敞的马车,她小声地说:“我…我买的那个…”
裴闻冷冷看了她一眼,咬着牙笑了声:“你还真是对他念念不忘。”
姜云岁都不知道裴闻这是在说什么,她缘何就又念念不忘了?
那是她花了很多银子买来的人。
总不能一走了之,不管不顾了。
男人的身契还在她这里,就算走了也该把卖身契还给他。
“周述,把那个人一并带上。”隔着车帘说罢,裴闻又侧过脸来盯着她,心里都恨得扭曲了表面还装得宽容理解,“如此你可满意了?”
姜云岁不想再招惹他,很敷衍的顺着他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裴闻掐着她的手腕,有时正常,有时又不那么正常,拐着弯说一些醋得发酸的话,“回京之后你该让阮洵期也见一见他,好让我那天真的师弟知道他不过也是你的往事罢了。”
短短三个月。
见异思迁。
另有他人。
姜云岁都不知道裴闻说的是什么话。
好吧。
裴闻现在是有些疯疯癫癫,有些时候阴阳怪气说的话还有几分自怨自艾。
他提起阮洵期,姜云岁又似被蜂蛰过那般,尖锐细密的刺痛。
她眼眶一红,裴闻反而更气,胸腔里发酸,烧起来的野火能把自己烧死,“你又要哭?提起他你就这么难过?你跑了之后怎么不直接去找他?两人好一起私奔才对。”
“我忘了,我这师弟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不方便再与你牵扯。”
“我真是不知道他那时候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裴闻越说脸色越发平静,不过眉眼间的暴戾是藏都藏不住的。
姜云岁一把推开了他,裴闻没有防备的被她推开,手掌被锋利的桌角割破,血液顺着掌心的脉络涟漪漾开。
一阵腥甜的血气。
在马车里徐徐荡开。
裴闻不许她提阮洵期。
自己又总是控制不住在她面前提起。
裴闻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他眼眶也不知什么时候红了。
兴许是气红的。
“你为他推我?”
“我…”
“你上回还为他打了我一个耳光。”
裴闻平静的和她翻起了旧账,记得清清楚楚,一点儿都没忘记。
姜云岁自己都快忘记这个事了,她打过裴闻吗?
那也是他欠打。
而且是她打人的力道和他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裴闻双眸赤红望着她,男人的脸就似被冰霜封印了一样,“我当初真应该直接杀了他的。”
姜云岁听得烦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他了?”
裴闻冷冷反问:“为什么不能提?戳你痛处了?你不是还念着他吗?我这是在成全你,你也不用在心里偷偷想着他。”
看她好像真的生气了。
裴闻用沾着血的手握紧了她,腥湿的手掌贴着她的皮肤,一片温凉。
姜云岁觉得不舒服,低头看了眼他手上的伤口,被桌角磕出了个不小的豁口,连皮带肉都是伤,看着都疼。
“你的手…”
“不会死。”
“你不痛吗?”
“不痛。”
既然他这样说,姜云岁也不想再管。
只是沾了血的手指贴着她的皮肤,在她脸上都留了鲜红的血迹。
她的皮肤生得白。
猩红色落在上面就似被血点缀了白玉,浓稠艳丽。
姜云岁对上他漆黑的眼,许多话都咽了回去。
她说:“我的脸被你弄脏了。”
裴闻盯着她的面容,每一寸都看得仔细,他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滴血,长指染着鲜红,醒目刺眼。
他嗯了声。
“一会儿帮你擦。”
“难受。”
裴闻沉默了片刻,做出了妥协。
他用帕子帮她擦干净了脸。
姜云岁摸了摸脸还是觉得有点黏,她抿唇:“没擦干净。”
裴闻打湿了手帕,又重新帮她擦了一遍。
又一遍遍擦干净了手指头。
男人的手指,质地就像一块漂亮的美玉。
皮肤好,修长纤细。
回京路途遥远。
这一路上姜云岁感觉自己比犯人还不如,裴闻从前还是收敛的,这回也不管其他人的目光,夜夜与她同床共枕。
他似乎经常做噩梦。
半夜总是会醒过来,也不知他梦见了什么,搂着她的力道越来越紧,目光幽幽盯着她。
裴闻被噩梦困扰也不止一日。
总是如此。
睡不成安眠觉。
梦里人人都同他说她死了。
每个人都在逼迫他为她安葬,为她操办后事,让她安息。
他自己也像个行尸走肉,一点点、慢慢的操持她的丧事。
看着她下葬。
看着她变成一捧黄土。
裴闻觉着他自己也快死了。
睁开眼睛又忍不住庆幸只是不太好的梦。
他愈发患得患失,总是要亲眼看着她才敢肯定她是真的还活着。
快到京城的时候,姜云岁才又见到她买的那个奴仆,身形高大,皮肤黢黑,还是眉清目秀。
身上哪怕是粗布麻衣,也不会觉得这个人很鲁莽。
只是他脸上多出了一道很显眼的疤痕。
小指大小,在他的唇角。
好端端一张脸就这么毁了。
那个疤痕所受的伤似乎极深,伤口早就落了痂,触目惊心,也确实丑陋。
姜云岁看见他脸上的伤,着实一惊。
“你的脸…”
壮汉还未作答。
周述就先站了出来:“禀郡主,是属下不小心伤了他。”
姜云岁怎么可能相信。
周述哪里可能会不小心伤了一个人,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姜云岁记得自己的屋子里还有治疤的膏药,她心里头愧疚,总觉得他的伤是因为她才被周述给划了。
“我那儿有药,专门祛疤的。”
裴闻冷眼旁观,倒是不信她那里的药有什么用处。
他那一刀用了十成的力气,伤口几乎快要见骨,再好的伤药也不可能治愈。
裴闻心里戾气更甚,不过他一向能平静的压下去。
总有一日,他也会控制不住划烂了阮洵期那张脸,只会扮乖,装好人,看那张会骗人的脸被划烂了,他还能那么讨人喜欢吗?
隔天。
姜云岁就被裴闻带回了侯府。
裴闻并未将她送回听澜院,而是直接扣在他自己的院子,不许外人进出。
三个多月过去,里里外外都变了一通。
京城比苏州要冷许多,进了屋子才觉得暖和一些。
“我要回听澜院。”
“回去吓唬伺候你的那些奴婢吗?”裴闻搂着她的腰,顺势把人抱在了腿上,漫不经心开了腔。
“她们怕不是要以为你的魂魄来找她们了。吓死了人我还要为你善后。”
“不会的。哪怕我变成厉鬼,她们也不会怕我。”
姜云岁现在更担心裴闻真的要像他所说,让她当个丫鬟,把她光明正大扣在身边。
裴闻觉得她又在打一些坏主意,“你就在这里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裴闻实在过分,连身像样的衣裙都没给她准备。
她每天只能穿裴闻的衣裳,她穿着实在太大了,这个样子,都不用人看着她也出不去。
这样过了几日,姜云岁自己先受不了了。
裴闻傍晚回来的时候,心情应是不错的,眼里带着清润的笑意。
姜云岁决定暂且退让一步,“我不要再穿你的衣裳了,根本不合身,我要我自己的衣裳。”
裴闻捏了捏她的脸,“郡主的衣裳都烧了,府里如今没有你的衣裳。”
姜云岁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个规矩。
人死之后,衣裳都要烧了。
姜云岁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裴闻骗了许多日,她退而求其次,“你让人给我新做几身衣裳。”
裴闻沉吟片刻,装模作样:“是我考虑不周,明日就让绣娘来给你量尺寸。”
姜云岁没想到裴闻竟然这么好说话了。
她将信将疑,也没有全信。
谁知第二天真的有绣娘上门给她量尺寸。
她着实松了口气,好歹不用再穿着裴闻的衣裳了。
隔着门窗,看着窗外的奴婢在换灯笼。
喜迎迎的正红色。
“侯府最近有什么喜事吗?”她问绣娘。
绣娘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小郡主看起来好像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嫁人的消息,还以为侯府里是有旁的什么喜事呢。
绣娘牵强笑了笑:“我也不知,兴许是的吧。”
她出言将话岔了过去:“贵主,您抬抬手。”
上门之前,管事早就与她们再三叮嘱,不可这位面前唤她郡主。
绣娘虽然奇怪,但也不会多问。
外头都传病了三个多月的小郡主已经快不行了。
且看眼前气色红润的模样也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想来是身体好全了,趁着大好,赶紧将婚事给办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当新娘子了。
量完了尺寸,绣娘等人就恭恭敬敬的退下。
她们还得回去改婚服。
时间赶,好在人手够多,倒也还来得及。
又过了两天。
京城下了初雪。
瑞雪兆丰年,着实是个好兆头。
大雪过后是两个晴日。
淮安侯府的世子和郡王府的小郡主,总算要在这个晴日里大婚了。
姜云岁直到被人叫起来梳洗打扮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要嫁人了。
她稀里糊涂被塞进花轿里,又稀里糊涂被裴闻背了出来,周遭的吹锣打鼓声,刺耳的让她觉得迷茫。
恍惚中她还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嫁给阮洵期的那天。
只不过那天她连门都没出就被弄晕了过去。
拜堂入洞房,一气呵成。
拜堂时甚至是裴闻抱着她抱的,她也不知怎么的,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还有点困。
等被送入婚房。
姜云岁才慢慢恢复了点力气,她掀开盖头,盈盈摇晃的烛火,映着红烛红绸。
随处可见的囍字。
贴在门窗上,柜门上,屏风上。
红烛燃起的火光好似涟漪的水波。
一圈圈的漾开。
房门“吱——”的声。
一身正红色锦袍的男人缓缓推门而入。
裴闻滴酒未沾,酒壶里的酒提前换成了水,酒过三巡,故意装醉才脱了身。
他的妻子静静坐在床边,放空的神色好像有些茫然,揪紧的双手,似是拘谨不安。
裴闻兀自斟了两杯酒。
夫妻该喝交杯酒的。
他朝她走了过去,想叫她不用怕。
转念想想,说了她未必也能听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