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9 章 此去当归18
程扬……要死了?
其实这句话不用程扬自己说出来,时寒黎太明白生存和死亡的界限了,只要不是有奇迹发生,她知道什么样的伤势下人绝对活不下来。
她不用仔细探查就知道程扬现在的伤势,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断裂的肋骨插进了他的肺里,让他的呼吸深沉粗重,像是破旧的风箱,然而对程扬而言真正致命的伤在他的头骨之下,由于强烈撞击造成的颅内出血。因为伤到了中枢神经,所以他甚至无法继续维持兽化的特征,爪子和耳朵都渐渐消失,他的眼前也越来越昏暗,这也影响到了他的造血功能。
在之前他受伤就已经很严重了,护着时寒黎摔下来的时候他所有的力量都用来保护住了时寒黎,比起砸下来之前时寒黎的身上只是多了几处擦伤,但他的头却直接接触到了坚如磐石的雪地。
他的严重程度就像一个普通人被火车生生碾压了过去,现在还活着就是一个奇迹,脑子里的伤口也压迫到了他的语言神经,他不但看不清了,声音也含混起来。
“姐姐,要活下去。”程扬紧紧地握着时寒黎的手指,“我知道你不想吸收我们,但我活不了了,死了就浪费了,你快……”
他被自己的血呛咳住了。
现在的时寒黎已经不是以前的时寒黎了,听到程扬的话,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平静地说一声不用。
她还无法压制自己的疼痛,但她把程扬抚平,让他的头维持一个平稳的状态,然后抹去了他脸上的血和水。
程扬焦急:“姐姐!”他已经快要维持不住意识的清醒了,“快啊!”
这时天上的异兽发现了时寒黎的踪迹,它发出撼动山河的怒吼,扇动着巨大的翅膀直直地向这边飞来,血红的眼里是残忍的恨意,它要把这个给它带来痛苦的渺小虫子撕碎,为这场延续万年的仇恨画上句号!
雪球浑身的毛发霎时全部炸了起来,正如面对利纳尔塔时一样,它的身躯比起那些异兽来说那么娇小,但它对待这些万年之前的死对头仍然毫不退缩。
它试图用自己还很年幼的身体挡在时寒黎面前,背上却被放上另一个人类。
“离开,快!”
程扬的意识已经徘徊在弥留之际,他艰难地睁大眼睛,嘶声叫:“时姐!”
“撑住,程扬,我会救你,就像救风栖一样。”
时寒黎来不及说更多的话了,她用力地拍了雪球一下,“跑!”
雪球毕竟是她的御兽,当时寒黎以统治的姿态下令,雪球的身体优先它的意识行动起来,它伸展开修长的四肢,如风烟掠影,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面前,几乎就在这个瞬间阿加索拉抵达,它放弃了任何战斗的技巧,直接用自己小山般硕大的头颅直直地冲时寒黎顶了过来,它要把时寒黎碾碎在自己尖锐的角下!
时寒黎让雪球带着程扬逃脱,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反应了,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把握住漆黑的龙角,弯曲手臂,用最坚硬的手肘将龙角和自己脆弱的胸口阻隔出几毫米的距离,然后她背部着地,被重重地砸进了地下。
轰隆隆的巨响如同阵阵雷霆,那是剧烈的冲击导致山体再次崩塌,阿加索拉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它顶着时寒黎向地底冲去,时寒黎的背脊顶穿层层坚硬的冻土,噼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时寒黎清楚地感受到,那是她全身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但她不是程扬,血肉修复和自我愈合同时运转,以极限的速度抢救她的身体,在这种不间断的重创下,无异于在和死神抢人!
时寒黎不但没有恐惧,在多重的剧痛之下,她反而在心中升起近乎疯癫的畅快,因为阿加索拉之所以无法停下势头,不止是因为时寒黎还没有死,更因为她死死控制住了它的角,逼得它不得不这么去做!
过往的战斗经验告诉时寒黎,不存在绝对没有弱点的对手,即使强如利纳尔塔,鱼形态的时候弱点就是它的鳃,变成鸟后它攻击力加强却让防御大大降低,最终不还是死在核/弹的爆炸下!阿加索拉也不可能没有弱点,它想杀死时寒黎,就是它此刻的弱点!
时寒黎反利用住它想要杀死自己的渴望,由猎物转化为猎手,在这狭小/逼仄的地下,她离阿加索拉的眼睛和头部前所未有的贴近,在这于地面和空中难以寻求的机会下,发动了特殊能力:剥夺。
她剥夺的不是对方的能量,他们层次相差太多,就和她当初被逼到绝境也没有想过要剥夺利纳尔塔的力量,这只会让她的身体宛如容量不够的容器一样被撑爆,她剥夺的是对方的血液。
时寒黎浑身灼烫,比人类血液颜色要深,温度也更高的古兽之血大量地融入她的体内,她苍雪般白皙的皮肤仿佛变成了透明的,炙热的血液如岩浆般渗透她的骨血之中,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红晕满面,她人生中的第一次脸红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血液中烈烈燃烧的高温。
他们挤压着不断向地底砸去,时寒黎感受到这些血液在不断地改变她的身体,她阖上眼,将全部的情绪都吞了下去。
还不够,还不够。
还不能停止。
时寒黎也不知道这样冲了多久,她也数不清自己身上的骨头碎了又被修复多少次,她默默估算着体内积攒的力量,当终于觉得可以停止的时候,她已经浑身血红,阿加索拉的血液已经填满她的每一根血管。
时寒黎睁开眼,她眼中没有一丝痛意,只有剔透的寒光。
她微微启唇,用没有任何人听到的声音说:“特殊能力,超频爆限。”
超频爆限:发动时可与身体内高等生物的血液与能量融合,临时获取跃阶的巨大能量。
与此同时的地面上,阿加索拉与时寒黎砸进地下后山脉再次崩塌,迅速地将他们砸出来的大洞重新掩埋,除了不断震动的大地和一片狼藉的地面,之前的危险好像都只是一场梦。
有人战战兢兢地向这边靠近,没有人是完好无损的,人人都带着伤,眼睛里有着强烈的不安和恐惧。
江逾也在人的搀扶下执意向这边走来, 他松开扶着他的人, 颤颤巍巍地想要爬上坍塌的山体,就在此时。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有什么东西在大地的深处炸开了,原本的地面又迅速塌陷下去,江逾始料不及,又伤势过重,如果不是被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一把抓住,他会滑落进出现的深渊。
地面剧烈地震动,惊叫声不绝于耳,所有靠近的人都在狼狈地向外逃跑,江逾也被人扛了起来,带着向后冲去。
江逾抬起充血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发生震动的中心,在发现地壳丝丝龟裂,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的时候他睁大双眼,嘶哑地说:“停下……是她!”
砰的一声巨响,两道身影从地下冲出,庞大太多的那个似乎想要冲向天际,却被后面那个相对而言渺小许多的身影用力拽住了尾巴,将它狠狠地砸向地面。
暴雪飞扬,浓烈得遮蔽住所有人的视线,唯有痛嘶的声音悠长而响亮,然后那个渺小的身影乘胜追击,两方扭打在了一起!
巨兽的力量难以估计,即使那道身影抢占了先机,也无法一直占据先机,那是一场纯粹的野兽间的战斗,以致对方于死地为目标相互撕扯,鲜血横流,惨烈壮观。
而江逾似乎是呆了,他瞳孔放大,眼中映出这场原始血腥的战斗,不顾掀起的罡风割破他的身体和面容,他呆立当场。
而原本要强行把他拖走的江莱也看到了战斗的双方,他本来只是恐惧地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又猛地扭过头去直勾勾地望去,脸色惨白。
“家,家主,那是……是时小姐么?”
即使战斗的速度快到几乎只剩残影,这些高阶进化者也能捕捉到一丝踪迹,更何况他们两个现在基本上放弃了速度,只凭技巧和身体的强悍程度相互硬拼。
但……无论谁这么看去,都无法认出那其中有一方是个人类了。
这场战斗以时寒黎用尾巴死死缠绕住阿加索拉的脖颈,将雪魄刀深深地插/入阿加索拉的头颅,阿加索拉呜咽着轰然倒地告终。
她用燃烧灵魂的能力强行削弱阿加索拉的灵魂,趁着它不习惯这种痛苦而松懈的那一瞬间攻入它的防线,抽出了它的灵魂,将它吞入她自己的灵魂之中。
燃烧灵魂的另一个能力就是炼化,当年的江无双正是让大巫通过这种能力将自己的灵魂炼化成笼,才有了禁锢异兽的力量,如今的时寒黎效仿先人,不过炼化的是她自己的灵魂。
当年的首领拼尽全力也只是捉住了一部分异兽的灵魂,最强的那一批几乎都逃离在外,只是令它们重伤沉睡,时寒黎拥有比他更大的野心。
她不满足于灵魂封印,也不满足于让它们重伤万年,而是要彻底终结它们。
为此,她做出了和先人一样的选择。
为了人类,脱离人类。
时寒黎站在狰狞的龙头之上,她压制着灵魂中暴虐的阿加索拉,缓缓回过身来。
她浑身都覆盖着骨骼般乌黑的鳞甲,甚至包括脸颊,紧密贴合的鳞甲勾勒出她优美的人类曲线,然而任何看到她的人都无法确认这是个人。
她的头上生出两只恶魔般漆黑的龙角,背后张开巨大的双翅,她握着雪魄刀的手也不再是人类的手掌,而是修长尖利,宛如龙爪,她硕长的龙尾从阿加索拉的脖颈上松开,有力地甩入雪地之中,激起一片飞雪。
她屹立在高处,浑身流淌着威严华美的光,那种超越物种的诡谲和美丽令人难以逼视,她像是新世纪诞生的物种,明明有着兽类的外表,眼中却又有着人性与神性/交织的光辉。
这一幕有着宗教中神明诞生的神秘和绝美,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们既恐惧又控制不住自己地向她靠近,犹如信徒朝圣。
时寒黎看着他们靠近,被鳞甲遮盖住大片的面容上没有分毫表情,她低头看向自己握着刀的爪子,缓慢地开合了一下。
那是前所未有的力量之感,也是前所未有的游离与孤独之感,她刚刚获得的感情在离她远去,因为人类的感情对异兽是无用的拖累。
使用超频爆限的时候,一旦其他生物的血量超过她的自身,她就会被同化,以此来获得卓绝的力量。
代价就是,她不再是个人类了。!靠近的人群在还没抵达阿加索拉之前的位置停下来了,他们震撼而恐惧地看着这个刚刚把整片大陆搅动得天翻地覆的黑龙,不知道是该恐惧于它,还是该恐惧那个将狰狞的龙头踩在脚下,对全世界宣告她的胜利的……人。
江逾也想要靠近,但是他伤得太重了,意志强行拖着他向前两步,随着一大口血的涌出,他无力地跪到了地上。
他眼前昏朦,用力地试图看清那道如王般降临的身影,喃喃:“寒黎……”
然后他就直直地栽倒下去。
没人以为时寒黎能听到这声呼唤,他们之间隔着太远的距离了,远得就像神明与凡人之间的鸿沟,那在龙头之上静默而立的身影看上去无悲无喜,无心无情,她握住了力量的权柄,和凡尘俗世分割开了界限。
她还会记得自己是时寒黎么?
她还会承认自己在人间的名字么?
江逾就这么失去了意识,然而他并没有栽进雪中,那道高高在上煌然如神明的身影动了,没人能看清她的动作,只是在瞬息之间,江逾就落进了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中。
阿加索拉的血液如火焰般炙热,但漆黑的鳞甲将所有温度都隔绝起来,它们是冰冷残暴的统治者,不需要任何泄露于外的温暖。
她的动作那么迅速,就连站在江逾身后,及时伸手想要扶住江逾的江莱都没赶上,他刚伸出手来,时寒黎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猝不及防之下,江莱直接对上了时寒黎,他能看清她身上的鳞甲从微微翕张的状态渐渐合拢,似乎每一片都有着生命,那种扑面而来的怒放张力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美丽与力量之感,江莱一下子惊呆了。
时寒黎接住江逾,慢慢地抬起眼来,那双纯金色的眼眸璀璨惊人,那么冷酷又那么魅惑,仿佛能摄取人的灵魂。
这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可以说是野兽的眼睛,是神明的眼睛,是掌控着权与力的某种概念性物体,但绝对不像是人类的眼睛。江莱呼吸停滞,下意识地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时寒黎淡漠地垂下眼,她的嘴唇和下巴没有被鳞甲遮盖,淡色的唇瓣轻启,声音仍然清冷好听。
“退后。”
只是很平常的音量,很平常的语气,但是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中,却仿佛在心脏里敲响了上古的钟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带着他们服从了时寒黎的命令。
此时此刻,世界各处被授予觉醒征兆的所有人都震惊地抬起头来,统一地望向宿星大陆的方向。
他们不用互相交流,不用去寻求彼此的认同,一道意识深深地植入到他们的脑中,告诉他们那至高无上的存在降临了。
万王之王,诞生。
异兽之下,没有人和物能违抗她的意志,她是率领万物对抗天威的首领,一如万年之前在绝境下站出来的那个人,万年之后仿佛一切重演,只是他们在今天面临着更严峻的绝境。
万王之王,非绝境不可诞生,而成王的关键,就是愿为众生舍弃原有的种族身份,有站在所有物种前面自我牺牲的勇气。
“古老的宿命得以传承,万王之王诞生即为死去。”
“身为一族的王,需要谦虚,庇护,荣誉,公义,以及牺牲,以种族利益为先,以庇护种族为义,以牺牲之心为勉,这是为王的基础,也是王的责任。”
到了现在,时寒黎才明白这些话里包含的意义,以及那宏大呼啸而来的命运感。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人王一直没有诞生。
不是磨炼不够,是因为她就是人类,但她已经被万王之王的命运锁定,只有当她脱离人类,人王的宿命才会降临。
人王已经被选定,她知道是谁了。
正如丧尸王所说的那样,当她站在这个高度,这个世界对她不再有秘密,她的眼睛能看穿过去未来,能看穿这个世界的命运。
看到所有人都根据她的命令向后退去,脸上还停留着震惊迷茫的神色,她没有一丝意外,让所有人都退到安全距离之后,她伸出一根尖利的手指,一丝火焰从她指尖渗出,坠落到阿加索拉的身上,燃起滔天大火。
阿加索拉的身体立刻被火焰吞噬,恐怖的温度席卷着周围的积雪,机体在高温下发生爆炸,时寒黎于火焰中张开双翅,将自己和江逾牢牢地护在了底下。
所有人都愣愣地注视着这场直冲天际的大火,看着它终结了这只在万年之前也无人能杀死的异兽。
同样在注视着这场大火,时寒黎映着火焰的淡漠双眸忽然一冷。
被囚禁于她灵魂之中的恶灵苏醒过来,叫嚣着要冲破她的禁锢,不但要杀死时寒黎,还要让全世界所有生物给她陪葬。
灵魂里爆发的尖锐痛楚让时寒黎鼻腔里渗出血来,她只是平静地伸手抹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和自己的灵魂一起燃烧起来。
蛮横的冲撞变成了痛苦的嘶鸣,没有生物能平和地忍受这种直击灵魂的痛苦,如果阿加索拉会说话,它一定会恐惧地怒斥时寒黎是个找死的疯子,但它不会说话,所以它遵循兽类的本能,不想受到痛苦就选择安静下来。
这就是时寒黎想要的结果。
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一直让它打扰下去,会影响她的速度。
时寒黎安静地看着火焰烧穿阿加索拉身体的鳞甲,将这昔年威风凛凛的巨兽焚烧殆尽。普通的火焰当然无法焚烧阿加索拉,但时寒黎的火焰来自金羽蛇托帕,她上次面对鸟形的利纳尔塔时就发现了,那种火焰和托帕根出同源,托帕是直接由利纳尔塔身上的物质进化而来的,同为异兽,利纳尔塔能够终结阿加索拉。
确认即使阿加索拉的灵魂不幸逃脱,也无法再回到这具身体中,时寒黎抱起江逾,于火焰中振开双翅,向天空中飞去。
所有人都沉默地在原地望着她,即使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苍凉的感觉还是从每个人的心中升腾,他们本能地知道,有人为了他们付出了什么,放弃了什么。巨大的翼翅拨开沉重的风雪,时寒黎现在就是人形的异兽,原本攀爬起来险象迭生的祈望山在她眼中变成了可以随意翻越的普通山脉,世界并没有收回她作为大巫的权力,她顺利地在雪山上降落,进入瓦尔族的领地中。
她抱着江逾在族地降落,所有瓦尔族的人都围在这里,雪球已经提前来到,程扬安静地躺在竹子做成的担架上,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雪球仰起头,吱吱地对着时寒黎鸣叫,语气中有着强烈的担忧和不满。时寒黎融合了死对头的血液没有给它造成任何影响,它眼中的时寒黎还是时寒黎。
瓦尔族的其他人沉默地看着时寒黎落到地面,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命运将至的悲伤。作为瓦尔族的人,他们自然知道时寒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瓦尔族的大巫,为了这个世界把自己变成任何模样都不值得惊讶,这是他们的选择和牺牲。
他们统一地低头,对新世纪诞生的万王之王俯首。
“大巫。” 埃索恭敬地躬身,“这个人类受伤太重,以我们现有的手段能保住他的命,但无法让他重新醒来。”
时寒黎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收起翅膀,露出怀中的江逾。
“给他止血。”她说。
埃索没有任何怨言,抢救就在现场进行,有其他瓦尔人上前帮忙,而时寒黎在原地坐了下来,她收敛呼吸,闭上了眼睛,全身的鳞甲一翕一张,然后从她的脸部开始,如夕阳下的潮水,鳞片渐渐褪了下去,露出人类苍白柔软的皮肤。
突然时寒黎眉头一皱,她就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抗争,原本在往下褪的鳞片势头停止住了,接着居然又成片地长了回来,像是某种附骨而生的诅咒。
这种来回拉扯的状态持续了几分钟,时寒黎蓦地吐出一口血,然后她四肢的鳞片优先褪去,身上的鳞片也褪去了部分,她到极限了,睁开眼睛的时候,手臂和身上仍然留存着些许黑色的鳞片。
即使再削弱特征,她也不再是个纯粹的人类了,超频爆限转化了她的血统,有鳞片才是她的常态。
而因为异兽的体质不可与人类状态同日而语,即使关闭超频爆限,她也不再有虚弱状态。
时寒黎睁开眼睛,勒尼立刻拿上一件崭新的长袍,样式和埃索以及阿依苏所穿的一样。
时寒黎穿上白袍,将兜帽盖上,完全遮蔽住她身上不属于人类的特征,她看上去又像个人类了。
她对上勒尼的眼睛,勒尼轻声说:“妹妹。”
如果是刚来到瓦尔族的时寒黎,她找回了她的感情,她会对这声妹妹生出些许命运弄人的感慨,但是现在她是异兽了,那些属于人类的感情,随着她人类的那一部分被她封存起来,再也见不到天日。
时寒黎退去金色的眼睛淡淡地看了勒尼一眼,勒尼的脸上露出浓烈的悲哀。
那一眼很轻也很冷,不是冷酷或者冷漠,而是超脱万物的空。
他知道那个不太爱笑却会用温和眸光看着他的妹妹,消失了。时寒黎注意到他微微发抖的手, 说:“怕我么?”
勒尼坚决而用力地摇头, “我不会怕你,你是我的妹妹。”
“妹妹。”时寒黎品味了一下这个词,“只有人类才有这种概念,异兽就和普通的动物一样,兄弟姐妹甚至父母都只是争夺资源的竞争者,是敌人。”
“那多寂寞啊,生来就只有自己,没有可以依赖和交流的存在。”勒尼落下泪来。
“我习惯了。”时寒黎说,“即使是作为人类的我,也是这么长大的。”
勒尼愣住了。
时寒黎已经移开目光,看向埃索那边。
“大巫,我们要将江逾带去治疗,他今晚就可以醒来,但短时间内他还无法移动。”埃索说。
瓦尔族的能力不容小觑,江逾胸口被开了个洞都能在当天晚上醒来,程扬却只能做植物人,可见程扬的伤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时寒黎点点头,有人小心地抬起担架,把江逾送走,埃索看向在抚摸雪球的时寒黎,目光叹息。
“宿命难违。”他低声说,“科里索斯还是找到了您,它也许早就知道您就是大巫,它没有忘记万年之前的契约。”
“万年之前和人类签订契约的不只是它,只是拥有转世能力的只有它一个。”时寒黎淡淡地说,“我们的其他伙伴不是早已死去,就是沉睡在大地和深海之下,如果它们还活着,感受到我的气息会来找我。”
“然后您会如同万年之前的首领一样,对异兽宣战么?”
“战争早就打响了,早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时寒黎看向他,“自从我回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利纳尔塔就有了动作,它身上的进化物质对万物有效,只是人类是和它最相斥的,想要获得进化,比其他生物要难千百倍。”
埃索叹息:“所以人类输在没有竞争之力。”
时寒黎转回头,她慢慢地摸着雪球厚重的白毛,说:“不。”
“人类处于劣势,是因为人类敢于愚弄时间。”她轻声说,“时间是规则的产物,打破规则必将付出代价,这就是代价。”
阿依苏逆转时间,代价是人族在种族存亡的竞争中被资源抛弃,以及时间线比原定时间提前得多,直接崩溃了。
而如果她不这么去做,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物就不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该庆幸?还是该怨怼?时寒黎不知道世人所想,她只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责难自己的母亲。
埃索眸光震颤,这个同样知之甚多的老人沉默下去。
“都散去吧。”时寒黎说,“晚上我等江逾醒过来,然后我带程扬离开。你们知道该做什么。”
剩下的瓦尔人渐渐散去,埃索没有离开,他凝视着时寒黎,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才说:“您会怨恨么?”
时寒黎抚摸雪球的动作一顿。
“每一任大巫都承担着自己的使命,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种艰难的命运会落在谁的头上。”埃索说,“为什么偏偏是你。”
时寒黎看向他:“你希望是你?”
“我希望是我,因为我恐惧于命运不受我操控的失控感。”埃索说,“但即使不是我,我也不希望是你……你太年轻了,还是小树一样的时期,这种残酷的命运不应该落在你身上,你们这种年轻人应该在新生后的世界相互拥抱。”
时寒黎看了他片刻,“你听起来很适合做大巫,当初选中你的时候,你感到命运受你操控了么?”
埃索愣了一下,反而哂笑着摇了摇头。
“不,事实上我年轻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大巫。一个终生都要被困在族地里的吉祥物,连自由都无法掌控,还谈什么掌控命运?——这是年轻的时候我的想法。”
埃索抬起脸,那双疲惫,怆然,睿智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和年龄不符的轻狂傲气,那是他为了责任锁起来许多年的他自己,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年轻锐气的自己。
“您知道在瓦尔语中,埃索的意思是什么吗?”
“狼。”时寒黎说。
“没错,是狼。我曾经是轻狂的孤狼,但当我接过大巫的传承,我才意识到,这不是让我做吉祥物,而是让我做头狼。”埃索的眼睛里有着闪亮的东西,“人类是散漫的,也是团结的,但是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告诉他们往哪边去走,正如在狼群中如果没有头狼,这个族群就会散乱,会被其他族群攻克,吸收。我曾经是向往自由,但是自由在这份沉重的责任面前不值一提。”
时寒黎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又转过头去。
“戴嘉实带着五枚核/弹和利纳尔塔同归于尽之前说,但凡是一个脑子清醒的,残烛暮年的老人,都不会让年轻人去执行这种任务。”她说,“你们的性格不同,但思想是一样的,你们认为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反而要接过火炬将文明传承下去的人承担着更沉重的使命,有更难的路要走。”
埃索眸光中晶莹闪动,“戴老司令,是人类中的伟大者。”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时寒黎将雪球收回驭兽空间,继续修养伤势,她削瘦的侧影完全暴露在升起的月色下,她的肩头承担起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死是最不容易的一步,因为我不但要做到预言里提到的内容,也要做到它没有提到的内容。”
她转过身,眼中昭明烈烈,燃烧着不属于异兽的意志,那是只属于人类的勇气和决绝。
“我不需要等待新生的世界,我就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