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登顶之路39
郁纤就像刚从一场梦境中惊醒,她的汗水和泪水融合在一起，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在初春的凌晨瑟瑟发抖,但她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只是这么迷茫地看着时寒黎。
时寒黎回头看向风栖，风栖轻轻点头,郁纤的精神处于极为混乱的状态，他站起身，向周围望了望，就如在地下城时那样,用上能力的埙声向四周扩散而去,安抚着今夜受惊的人们。
郁纤距离最近,受到的影响也最大,她的气息逐渐平和，然后向下栽去,被时寒黎接住,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住哪里,你知道吗？”她问李慕玉。
李慕玉苦涩地说：“时哥,她和毛姐住的地方就在刚才的战场,现在已经被烧了。”
时寒黎沉默几秒,白元槐已经飞快地去找管事的人，询问在哪里能暂时安置一下。
“不用了,杜松良不是给我们准备了房间么？”时寒黎说。
听到她愿意接纳郁纤在他们的地方休息，大家都不怎么意外,时寒黎从来不敝帚自珍，早在当初图柳市的时候，她就不吝惜自己占据的地盘让别人寻求庇护,更别说现在的一个小女孩。
因为李慕玉是这些人里唯一的女孩，杜松良给她安排了单独的屋子，时寒黎把郁纤抱进去，要放下的时候感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阻力，女孩在睡梦中仍然不停地流泪，细瘦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时寒黎的衣领。
“毛姐姐……”女孩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时寒黎巧妙地将她的手拿了下来，又看向风栖。
“她也不受你的影响么？”
“我只能起辅助作用，当某一种情绪在人心中占据太大的部分，除非强力干涉，否则只能慢慢来，就像之前的慕玉。”风栖说，“强力干涉人的情感和记忆，如果控制不好，很容易让人变成傻子，一般我不会这么建议。”
李慕玉坐到床前，用毛巾轻柔地擦去郁纤的眼泪，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毛雨的死和你无关，张卓君是三级，你救不了她。”时寒黎突兀地开口，“郁纤变成这样也和你无关，你不欠她们的。”
和这些人相处久了，时寒黎已经非常了解他们，郁纤在自责，李慕玉未必没有自责，只是她不愿意将情绪外露。
她对郁纤的怜惜，更像是一种移情。
果然，李慕玉说：“时哥，我总觉得我能做得更多，如果我再敏锐一些，如果我再强一些，哪怕能像程扬那样，毛姐就不用死了，纤纤也不会在难得有了家之后再次变成孤儿，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但我总觉得我应该可以……”
时寒黎说：“如果不够敏锐就是错误，那犯最大错的人是我。”
李慕玉一惊，慌忙抬起头看向她。
“你认为更强的人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那如果我一进基地就发现次生物的踪迹，就不会有今晚的事情。”
“不是，时哥……”
“所以我不责怪自己，也不认为你有错。”在李慕玉焦灼的反驳中，时寒黎平静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责怪自己没有意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慕玉呼吸一滞，她没想到居然会从时寒黎口中听到对自己的承认。
“小玉，时哥都这么说了，你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白元槐说，“你才二十岁，不但是黑狼部队的总指挥，更是地下城防守战的总指挥，在那种伤重的情况下守住了所有的入口，谁敢说你没有做得更多？不是只有上阵杀敌才算起作用，不说别的，在海上漂着的那两个月，如果不是你的特殊能力，我们都先渴死了，就算你像时哥和小橙子那么强，也总有局限性，没有人是完美的。”
程扬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对这番话的赞同。
风栖说：“小玉，你痛苦的来源总是对你自己有着过高的要求，在你本身没有犯错的情况下反复地苛求自己，让你的精神需求始终是空缺的，但事实就是，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李慕玉没有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失神竟然会得到这么多的安慰，她眼眶有些发红，却用力地扬起笑容，“谢谢你们，我知道我很容易钻牛角尖，以前每次遇到事情，没有人告诉我可以怎么做，我只能一直很努力地去想，想到的做不到就会很沮丧，我知道事情不可能完全没有遗憾，但就是……无法不去在意。”
李慕玉突然问：“时哥，你也有遗憾吗？”
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时寒黎其实并不排斥别人问她一些私人问题，反正如果她不想回答，就干脆保持沉默，大家也都习惯了，所以问起问题来比以前要随性许多。
时寒黎说：“有。”
这就让人意外了，一直没参与谈话的殷九辞也侧了侧目光。
“‘事情不可能完全没有遗憾’，的确是这样，只要我还是人类，就脱离不开这个范畴。”时寒黎看向窗外，还没扑灭的火映入她的眼睛，让她想起了图柳市燃起的那场火，有一个人为了她，用自己的生命点燃了那把火。
“如果我再强一些，遗憾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时寒黎转回头看着李慕玉的眼睛，“我也这么想过。”
几人一片沉默。
和李慕玉不同，时寒黎太冷静也太理智，所有能安慰人的话，时寒黎自己都再清楚不过，她从来不钻牛角尖，从来不浪费情绪在无意义的自我内耗上，从身到心，她强大得无懈可击，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怎么会有这种人真实存在”的虚幻感，所以当她真的坦露出自己有那么一分没有神化，而是接近人类的缺憾，反而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时寒黎不需要，开导，时寒黎更不需要，她说自己有过遗憾，也就这么一说，然后她又说：“回去休息吧。”
白元槐站起身，顺势又看了一眼昏迷的郁纤，“小玉，晚上你自己可以吗？”
李慕玉怔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别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程扬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张卓君出现在这里，我们也来了这里，刚刚二阶的卢何也来了这里，还有马上进化到三阶的徐清竹，那有没有可能，‘面具人’也已经盯上这里了？”
空气霎时一静，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仿佛黑暗中正有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他们，只等着他们露出破绽，然后爆发出致命一击。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程扬判断地说。
“这世界上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吗？”白元槐说，“我现在就觉得跟着时哥是最安全的，哪怕漂在汪洋大海上我都很有安全感，一旦离开时哥，哪怕周围都是铜墙铁壁，也不能给我带来一分安全。”
时寒黎没有说话，她叫了一声：“程扬。”然后向外走去。
众人都十分了解她，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不可能安心回去睡觉，于是出了留下来照顾郁纤的李慕玉，其他人一人一队，用这一夜剩下的时间，通过秃鹫和雪球的帮助，将整座湖怀山都搜索了一遍。
山上的日出也来得比山下要早，巨大的红日从山顶冉冉升起，时寒黎看着自己的影子渐渐清晰。
她迎着朝日坐着秃鹫从天边降落，隔着大概有十米左右的时候她直接跃了下来，感受到体内比前一天更加充盈的力量。
那只遨游者的能量，终于被她吞噬得差不多了。
其他人那里都没有什么异常情况，除了白元槐那里遇到两只二级丧尸，他毫不犹豫地笑纳了对方的晶核。
回到基地中，经过一夜的扑救，大火早已经熄灭了，空气中还弥漫着灰烬的味道，时寒黎走向李慕玉的小屋，还没等走近就听到了里面温柔中带着急切的声音。
“纤纤，不要害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没有人怪你，你仍然可以在这个基地里生活下去，不，怎么会有人把你当杀人凶手看呢？不会的。”
“纤纤，快起来！”
听了几句，时寒黎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她直接推门进去，屋内的所有人都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
时寒黎扫过屋内，除了杜松良之外，还有一个面貌看上去有几分严厉的女性，而在他们面前，是跪在地上的郁纤，和正要把她扶起来的李慕玉。
郁纤没有哭，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在望过来的时候分明含着恐惧，甚至下意识地往李慕玉的方向瑟缩了一下。
“时哥。”李慕玉眼睛一亮。
“时阁下。”杜松良一见她就露出苦笑，他指指旁边的陌生女性，“这是屠梦，我昨晚惦记着郁纤这孩子没人管，特意去问了问基地里几个独身居住的女居民，看她们谁有意愿暂时照顾郁纤，屠梦说她可以和郁纤做个伴，这不我马上就带她过来了，但是郁纤她……”
“纤纤害怕他们。”李慕玉抱住郁纤。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害怕我们。”杜松良说，“害怕我就算了，按理说她并没有见过屠梦。”
事情和时寒黎想的如出一辙，她垂下眼，看向虚弱苍白的郁纤，昨晚风栖的治疗似乎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她的眼睛里更加无神了，甚至连泪水都没有，但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恐惧颓然的气息，之前那个羞怯却坚强的小姑娘仿佛不见了，一种情绪吞噬了她，让她成为了对方的俘虏。
“郁纤。”时寒黎轻声叫出她的名字，如同在风雨交加的海面筑起了一座桥，引着她回到现实世界，“你在害怕他们，是因为觉得他们都在指责你，是么？”
郁纤死寂的瞳孔微微一动，她看向时寒黎，声音很虚弱，但并不像昨晚那样疯疯癫癫，反而十分清晰。
“时哥哥，我犯错了，我明明有很多种方法让毛姐姐知道这么做是危险的，但我被恐惧侵袭了。”她尾音发颤，“其实我一直不知道她藏起来的人是谁，毛姐姐是唯一一个愿意收养我的人，我不想不相信她，不想质疑她，我害怕我的问题会破坏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家，我真的……渴望了好久能有一个家。所以之前我发现她好像在藏着什么，就努力地装作不知道，只是后来她拿仓库的东西越来越多，直到昨天晚上，她从宴会上装了许多食物，还被小玉姐姐发现了……”
说到昨天晚上，她漂亮的大眼睛里又流露出浓浓的恐惧，她瘦小的身躯发着抖，“……毛姐姐习惯了我的不闻不问，行为就越来越大意，但是昨天晚上我实在太好奇了，同时我还很不安，我想，会不会是毛姐姐有了喜欢的人，又碍于我的存在，她只能暗中和对方相处，所以我第一次跟踪了毛姐姐，看着她去了后院……”
郁纤这次沉默了许多，她呼吸有些不顺畅，李慕玉轻轻拍拍她的背，她才继续说：“我这才发现，那是一只次生物！我之前没有见过次生物，但那种眼睛和牙齿，我知道那是次生物。毛姐姐说她是一个孕妇，劝我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去告诉其他人，但我当时害怕了，我觉得她已经不是毛姐姐了，她像是被次生物同化的另一只次生物。”
一颗硕大的泪珠从郁纤的眼眶里滚落出来，她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李慕玉说：“所以你没来得及多想，直接穿着睡衣就出去告诉其他人了，对吗？”
郁纤说：“如果我当时听了毛姐姐的话，或者起码先稳住她，等天亮之后再去告诉杜叔叔，毛姐姐就不会死了，是我害的她，毛姐姐临死前都在看着我，她一定在怪我，我当时怎么就那么没脑子呢？我太可怕了……”
“原来……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杜松良怔然地说，“郁纤，你做得没错，毛雨的死很大程度上是她咎由自取。”
李慕玉说：”纤纤，次生物不是善良的，你知道那只次生物是创建起一个邪/教，杀死了无数人的怪物吗？她不止杀死了毛姐，她还杀死了我和时哥的朋友。如果你当时没有出来，知道自己暴露了，哪怕本来不想杀毛姐，为了保命，那只次生物更大的可能性是同时杀死你们两个人。”
不知道张卓君为什么之前难得没有对毛雨动杀心，但不能指望恶魔会始终抱有善念，正如不能相信鳄鱼的眼泪。
“小玉姐姐，我没读过很多书，初中毕业后就不得不出去打工了，但我听过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郁纤轻轻地说，“我不够坚强，也不够豁达，昨天晚上我睡着之后，梦里全是毛姐姐最后望向我的眼神，她一定也觉得我很可怕。”
“不要这么想。”李慕玉苍白地安慰她。
时寒黎一直没再开口，这时她来之后也一直没说话的屠梦说：“杜大哥，既然郁纤不喜欢我，那我就不在这不识趣了，先走了。”
这话一出，时寒黎眉峰一皱，果然，本来已经软下去的郁纤猛地又挺起身来，对着屠梦仓皇地跪下去：“对不起，对比起屠姐姐，我真的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不想再连累别人了……”
杜松良也觉得屠梦这句话在此刻十分不妥，但毕竟是他找来的人，他只得说：“你先回去吧，谢谢。”
屠梦点点头，居然没再对郁纤说什么，就直接这么出去了。
“纤纤，起来！”李慕玉心疼中有些生气了，“不要动不动就对人下跪，有什么话都好好说。”
郁纤凝视着屠梦离开的方向，呆楞地在地上跪了几秒，才踉跄着站起来。
“对不……”她似乎也意识到李慕玉不喜欢她的道歉，她把道歉吞回去，惶恐地说，“以前他们教我，犯错了就要跪下认错，我，我只是习惯了，不是故意要让你不开心的。”
李慕玉神色一怔，杜松良也露出怔然的表情，他是知道郁纤是个孤儿，但基地里人那么多，他没有时间去挨个了解，并不知道她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时寒黎在这时走近郁纤。
她一直在望着郁纤，虽然她没有说过几句话，但当她动起来，所有视线都自然而然地集中在她身上，包括郁纤。
“你是害怕毛雨，还是害怕基地里其他人看你的眼神？”时寒黎问。
郁纤白着脸仰头：“时哥哥，我不明白。”
“如果你害怕的是毛雨，那除非让风栖深入介入，清除你的感情，或者记忆，否则就要靠你自己走出来。”时寒黎说，“如果你认为这基地的每个人都在用看杀人犯的目光看你，那我带你离开。”
李慕玉和杜松良同时一惊。
“医生也控制不了人心，无论生理医生还是心理医生。”时寒黎就像在说一件普通的事那样，“我给你这个机会，如果你想重新开始，我就带你到下一个路过的基地，那里没有人认识你，缺点是没有人会照顾你，你有十分钟思考和选择。”
李慕玉和杜松良脸上的惊愕收了起来，这样的行为的确很符合时寒黎的风格，只是带着郁纤一段距离，也不会对她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郁纤浑身都在发抖，她十指用力绞在一起，眼神里浮现出剧烈的挣扎，没有人出声干涉她的选择，她挣扎了大概有五分钟，沙哑地开口。
“时哥哥，小玉姐姐，我跟你们走。”
李慕玉担忧中有一丝高兴，杜松良则叹了口气。
“郁纤，如果你觉得无法再在这个基地里待下去，就去下一个基地吧。”他说，“以后在新基地要好好的。”
“我知道 谢谢你 杜叔叔。”郁纤小声说。
杜松良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看向时寒黎：“时阁下 今天就要走了吗？”
时寒黎嗯了一声 说：“等人齐了就离开。”
杜松良眼中流露出强烈的不舍：“真可惜清竹还没有出来 他一定也很想亲口对你们表达谢意。”
时寒黎倒是不觉得可惜。
进化本就很危险 普通人渡劫一样七天才结束也是正常事 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是时寒黎以及被时寒黎这个大变态以及被时寒黎训练出来的那群小变态。
当其他人陆续回来 李慕玉简单地对他们解释了一下郁纤会跟着他们直到下一个基地 程扬无所谓殷九辞神色难明 白元槐则沉思起来。
“下一个基地 不知道有多远。”
“人类聚集区其实有不少 但是能称得上是基地的 并不是很多。”杜松良说 “如果各位想找一个大些的基地 那就往中心基地那边去 除了中心基地这个庞然大物 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基地附属在它周围 靠它保护 比如崇城基地。”
听到这个名字 时寒黎抬了下眼。
崇城 萧子显的姐姐萧晴所在的地方 她记得很清楚。
记得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 李慕玉的神色黯然下来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
“你们有没有想过也像其他基地一样 依附于中心基地发展呢？”风栖问 “你们自己撑着也很辛苦不是吗。”
“说实话 我们并没有想得那么远 不过现在的确已经开始考虑这些问题了。”杜松良说 “主要是湖怀山这个地方实在是一块宝地 我们现在不舍得放弃 而且大部分人都还没有进化 贸然迁徙会很危险……不过以后的事都很难说 我们会谨慎考虑的。”
到了该告别的时候 杜松良郑重地说：“各位 珍重。”
他不知道时寒黎他们要去哪里 要干什么 他也知道这些不是他应该问的 所以从来没有问过 反正末世里的人都是这么来来去去 这一次见面 也许就是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
时寒黎把郁纤抱上秃鹫 将她放在自己身前护着 垂眸对杜松良点了点头。
三只秃鹫同时起飞 奔向朝阳。
之所以选择秃鹫 是因为昨晚在城镇里聚集了太多丧尸群 白天估计还没有散去 那情况太坦克都出不来 时寒黎就决定先冒险飞一段 等出了湖怀镇的范围再看看情况。
十分幸运的是 这一天都没有遇到空中袭击者 他们飞了一天左右 在傍晚时分落地。
半年多时间过去 世界大多变成了沧桑废土 曾经的游乐园也变得寂静寥然 几人落地之后 白元槐奇怪地望了望四周 感觉这画风和时寒黎非常不搭。
“时哥 我们来游乐园做什么？”
时寒黎把脸色苍白的郁纤带下来 说：“睡觉。”
“睡觉？”这下大家都有些纳闷。
时寒黎没有多解释 她大步走向一个方向 而在她前进路线的尽头……
是一座巨大的摩天轮。！